人 物
張全收,兩萬民工叫他“哥”
《環球人物》記者 李榮剛
兩會期間,代表們一如既往地忙碌,全國人大代表、深圳市全順勞務派遣有限公司董事長張全收,卻忙得格外與眾不同——(2010年)3月4日晚8時,張全收從深圳搭乘航班飛往北京,到全國人大河南代表團駐地河南大廈報到。3月5日下午3時,和環球人物雜志記者約好接受專訪的他卻“消失”了,只在電話里不斷解釋,深圳方面打來電話,有批新到的工人要分配,他不得不向大會組委會告假半天,趕回深圳。3月6日早8時,忙完工人分配,張全收飛回北京。
兩會期間視頻辦公
回到北京的張全收,并未立刻接受記者采訪,而是忙著準備第二天上午的小組發言!敖邮苡浾卟稍L我不緊張,有啥說啥,但小組討論我得重視,”張全收說,“當上了人大代表,我就能為農民工撐上一把保護傘,能更好地保護他們的合法權益!庇谑,當天的會議日程結束后,記者才終于見到這位大忙人。 剛走出河南大廈第十七層的電梯,遠遠地,就聽見一個男人的大嗓門:“同志們好!”“老板好!”“同志們聽得見嗎?來點掌聲!”接著,便是一股如潮的掌聲。記者循聲走到房間外,發現房門敞開著,往里看,張全收正對著電腦喊話,那掌聲,便是從電腦擴音器中傳出來的?吹接浾,他熱情地招呼起來:“老弟,幫我看看,該怎么把這個視頻 框放大?”張全收對自己在視頻中的形象絲毫不敢馬虎,一個勁兒地問記者:“燈光行不行?我坐正了嗎?顏色好像不正?”他一邊說,一邊將腰板挺得筆直,還用力將西裝拉得更挺一點。每喊一句話,他的身體總會不自覺地前傾。視頻的另一端,則是活脫脫一個“囤兵場”,600多名穿著藍色工服的農民工,在千余平方米的空地上整齊地蹲著,等候分配。 全順公司的商業模式其實并不復雜,簡單說,就是買下農村零散勞動力,再整體出租給用工企業。員工的醫療保險、勞動救助等,都由全順公司負責,用工企業只需為每個員工支付百余元管理費。張全收對工人的要求很簡單,“16歲以上,40歲以下,能干活的都要”,提供的也是最基本的保障:免費吃住和培訓;待工期間每天40元補助;用工期間,計時工每月工資1500至1800元,計件工每月工資1800至2500元…… 分工開始前,張全收照例報出用工企業的名稱、地點、薪酬標準、用工需求、工作環境等,有意愿的民工紛紛出列。就這樣,一個半小時內,當天剛到崗的615名工人便被分光了。 就在接受記者采訪的短短兩個多小時內,張全收就接到4個用人單位打來的電話。每一次,他提出的問題幾乎雷同:“是不是按《勞動法》提供福利?每月能給多少錢?工作環境怎樣?”達到要求的,他才告訴對方,何時會把人帶去,否則他只說:“我再考慮考慮!
目標規模4萬人
今年44歲的張全收,老家在河南省駐馬店市上蔡縣。出生那年,家里的玉米、麥子收成都非常好,父親一高興,給他取名叫“全收”!靶W畢業時,碰上村里的初中停辦,加上家里經濟條件不好,自己身體又差,我干脆就不讀了! 就這樣,張全收15歲便開始闖蕩生活,“賣過雪糕、燒過磚、修過鐵路,為掙錢,什么苦活累活都干過”。1982年,他在仰韶鄉的一個磚窯廠燒磚,一天夜里,被人從睡夢中急促地推醒:“出事了,快跑,再不走就扣人了!”張全收來不及拿別的東西,抱起被子就往外跑,“外面下著很大的雨,一不小心摔倒在水坑里,泥水濕透了被子,但舍不得扔,撿起來,繼續跑”。這之后,張全收還干過很多活計,不如意的事卻接連發生:當油漆工被工頭卷跑了工錢;開燴面館被大火燒了個精光;跑運輸一個月內連遇3次交通事故……“回頭想想,都不知道那段日子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1993年,張全收到深圳開了家小飯館,7年后,他用多年的積蓄開了個小玩具加工廠,專幫周圍的大廠子加工半成品。不過,這種加工模式很沒保障,“活兒經常跟不上,有事做,掙30,沒事做,30變成15,還要吃住……”就在張全收發愁時,一個朋友打來電話,向他借工人救急。事后一想,張全收覺得這種模式對自己和工人都比較有保障。他于是四處奔走,聯系需要招工的廠子。2004年,張全收成立了深圳全順人力資源開發公司(后更名為深圳市勞務派遣有限公司)。最初,只有一些河南同鄉投奔公司,漸漸地,安徽、山西、河北等省的農民工也加入進來。如今,全公司已有2.2萬名員工,分公司遍布全國多個城市?蓮埲諏Υ怂坪醪⒉粷M足:“這離我今年達到4萬人規模的計劃,還差得遠呢!彼χ鴮τ浾哒f。
因“用工荒”挺直腰板
隨著事業的壯大,一個想法在張全收的腦海里漸漸成形:他要當上全國人大代表,去見溫總理,向總理反映經營中遇到的問題,為公司爭取到一個名分。這個夢想,終于在2008年變為現實。 今年的兩會上,張全收帶來了2份提案,一份關于農民工養老保險,一份關于農村農民養老保險。駐地房間的床上,堆著張全收準備的提案,桌上則擺著當天的《人民日報》。為準備提案,本不愛讀書的張全收查了很多資料,翻了很多書:“經過長時間調研,我發現大多數農民工往往在某個城市上了養老保險,想轉回老家卻成了問題,手續繁多不說,還有很多根本就轉不了! 當記者提到目前被熱炒的“新生代農民工”的話題時,張全收說,如今來公司應聘的農民工,學歷的確比以前高了些,思想也比較活躍,但對崗位容易挑肥揀瘦。對于眼前的“用工荒”,張全收也有著自己的看法:“隨著我國經濟的不斷發展,用工總量必然增長;中西部的快速發展,也分流了不少勞動力,勞動力短缺是很正常的結果,F在常說的轉型升級,是需要一定時間的,因此,我覺得‘用工荒’現象會在一段時間內繼續存在。如何有效應對?一方面需要企業提高勞動待遇,另一方面,也希望政府能出臺一些優惠政策吸引農民工! “用工荒”讓張全收挺直了腰板:“現在,企業要想用人,必須是董事長、總經理來找我,因為只有和他們談,才能給工人爭取更多利益!倍ツ,在金融危機的影響下,他還親自跑企業求人,為工人找出路?杉幢氵@樣,最多時,仍有好幾千工人在公司呆著。為了兌現當初“管吃住、包年薪”的承諾,幾個月下來,公司一共賠了800多萬元,幾乎把之前的收益全搭了進去,卻也因此贏得了聲譽,不少員工因深信“有老哥在不操心”而堅守公司旗下。今年,用工形勢一好轉,公司便迎來絕地反擊的機會,2萬多工人被一搶而空,甚至還有缺口;鸨男蝿葑審埲湛吹搅讼M,他甚至想到,要把公司“從小做大,從人力資源進入實業,想辦法上市”。 接受記者采訪時,張全收很不專心,不時接電話,發短信。他的事業越來越大,找他的人越來越多。當上人大代表的張全收,已沒有三年前的煩惱,但對于自己的公司,他還是那句話:“我叫張全收,是民工,我全收!
(原載《環球人物》2010年06月第27期)
張全收簡介
張全收,上蔡縣朱里鎮拐子楊村人,1969年8月生。1993年到深圳打工,后創辦深圳市全順人力資源開發公司,將松散的勞務工組織起來,并加以培訓、組編,形成“勞工團隊”。張全收憑著“誠實守信、頑強拼搏”的時代精神,奮力打拼,于2004年創立了深圳市全順人力資源開發有限公司,現擁有員工16000余人。先后與上百家外資和民營企業進行合作,服務范圍跨越深圳、東莞、中山、廣州、廈門、福州、大連等地區,涉及電子、玩具、塑膠、飾品、食品等諸多行業,人稱“農民工司令”。
張全收為“民工荒”、“招工難”問題做了有益的探索,為各合作企業營造了一個高度靈活、低成本、低風險的勞務用工環境,也為河南家鄉的經濟建設做出了應有的貢獻。他創造出的“全收模式”贏得了社會各界高度評價,同時也引起了有關經濟學家的高度關注。
身為一位普通的企業家,張全收不僅考慮企業的效益和農民工的權益保障,而且還考慮回報社會的責任,先后投資擴建了以其名字命名的“全收希望小學”和“全收敬老院。據不完全統計,幾年來他共捐贈各類資金達500多萬元。震驚世界的“5·12汶川大地震”也牽動了張全收的心,他積極帶頭奔走呼吁,倡議社會各界以及所屬公司員工向地震災區伸出援助之手,奉獻愛心,張全收攜全體公司員工共向地震災區捐助善款100萬元。
張全收先后獲得 “全國第五屆優秀進城務工青年”、“ 全國服務農村青年轉移就業先進個人”、“首屆河南省十大杰出務工有為青年”、“河南省十大杰出青年農民”、“河南省青年五四獎章標兵”、“2006感動中原十大新聞人物”、 “2006CCTV年度雇主調查暨中原先鋒榜—河南農民工滿意雇主”、“全國優秀農民工”、“改革開放三十年十大農民創造風云人物”、“河南十大三農新聞人物”、“河南青年創業風云人物”等榮譽稱號,以及“中國文化扶貧獎、功勛獎”、“全國三農研究創新獎特別獎”、“河南省五一勞動獎章”等獎項,還被評選為河南省優秀共產黨員、河南省第八、九次黨代會黨代表、駐馬店市第二屆人大代表。他領導的全順人力資源開發有限公司也被共青團中央評為“全國服務新農村建設百佳鄉鎮(民營)企業”,被深圳市相關部門評為“文明經營企業”和“誠信經營企業”。 2008年1月,張全收當選第十一屆全國人大代表。
“司令”張全收
他的企業像個“屯兵場”,而他則是一個極具個性的農民工“司令”
南方人物周刊特約記者 一飛
(2007年)11月11日早晨7點,深圳平湖,太陽剛剛升起,400多名穿著藍色廠服的河南農民工在一片空地上整齊站立,張全收拿著小喇叭開始用河南話講話:
“立正……稍息……蹲下!
“同志們!今天我給大家講件事……今后有誰敲詐我們的人,馬上匯報……媽了個×,這里是我打的天下。只要有我在,由我來頂住,我們的隊伍這么大,我們還怕什么?!”
……
張全收夾雜著粗言粗語的講話引起員工們陣陣笑聲。
講話結束,張全收問記者:老弟,我這隊伍大不大?我這司令當得怎么樣?
“司令”是他自封的,只在私下說。他真正的身份是全順人力資源開發有限公司的老板。
一名全順公司合作廠的保安說:全順公司是“人力廠”,“你要問他生產什么,他說不出來!
深圳的企業多是從事外貿加工,訂單來了找工人干活,沒訂單的時候又趕工人走。這潮漲潮落的規律誰也掌握不準。
張全收的企業則像個“囤兵場”,他調兵遣將,哪個廠要人,他就調人過去,這個廠干完了,就調到另外一個廠。要是碰到沒活干,工人就免費吃住在他租的兩個大的培訓基地。
廠方需要張全收的人,則須為此支付比正常工資更多的費用。張全收賺的就是廠方除工人工資外多支付的費用。
今天,他手下有1.3萬多員工,公司資產過千萬。
偶然的發現
發現這個模式,張全收卻是偶然。
2002年,張全收來深圳有點積蓄后,跟人一起辦了個加工廠。
加工廠要招人,他就在平湖汽車站門口掛了一個大牌子:“河南人找工作,張全收與你搞合作。張全收的公司,將一流的服務為你承諾:內廠外廠任你挑,不欺不詐信譽高。若是騙了家鄉妹,怎對家鄉眾父老!
這時,他一邊為自己招人,一邊也把多余的人“送”到缺工人的廠里。
然而有的時候,他的加工廠沒活干,有的廠卻等著要人,“他們有場地,又有工作臺,什么都有,吃飯吃他們的,借我的人,跟他們干,我說這樣行!
后來,張全收的加工廠倒閉了,他就專職招人,“借人給別人使”。
開始,情況并不樂觀。2004年,珠三角地區出現“民工荒”現象,勞動力供需市場自改革開放以來第一次出現逆轉跡象。從此之后,張全收的形勢一年比一年好,他手下的工人數量由幾百人、幾千人到上萬人,一年上一個臺階。
張全收慢慢出名了,現在去找合作企業,他一般說:“叫你們董事長跟我談話,廠長、經理我不會跟他說的,因為跟你們說,越說越糊涂。我們的公司是一個很正規的公司……”張全收解釋說,“你到哪都是‘低低’的,人家會把你看成什么?”
而且,現在他不再是免費推銷工人。首先要問廠里的工資有多高!澳銈兘o你們自己招的工人發到一千,我們的人也要發到一千,另外,我們還要收管理費!
張全收的工人好用,“他們聽話、勤奮,比較少與其他人發生沖突!
這與張全收善于“帶兵”分不開。張全收對工人好,工人也對張全收好。
一個工人胃穿孔,副總給張全收打電話問:怎么辦?張全收就急:什么怎么辦?趕緊送醫院,拿錢交押金,趕快進行手術。
副總告訴他,小孩他爹說還在公司辦公室,要把人拉走。張全收電話中就罵:他爹是神經病?!讓他在那,我去跟他說。
張全收問他爹:哪兒來的?孩子在這干了多長時間?這里包年薪包月薪知道吧?小病公司看、大病送醫院的制度知道吧?小孩爹說:他都知道,就怕這邊醫院看不好,想讓老婆打錢過來,把人拉到有一個親戚在的深圳市區一個醫院。
張問他:你們家的錢是不是用不完?你怎么知道這里治不好,送的是這里最好的醫院。
小孩他爹知道公司會出所有治療費,他不敢相信真有這樣好的老板。
類似的故事有很多:床上掉下來的、溜冰折斷腿的、河里淹死的……各種各樣的事故,張全收的公司對工人的治病求助從不含糊。
一家玩具廠的行政總監于楓則講了一個更有意思的故事。有一次,一個工人肚子疼,張聽說后馬上開車趕到,二話不說,一個箭步把工人抱上車,送醫院。于楓當時想:這個老板是不是想把工人拉走丟到野外的路邊去?
當然,這些保護不僅僅依靠張個人的感情,而靠一套制度。
張全收公司分四級;張全收、副總、各廠主管和小組長。工人有問題報告給主管,主管解決不了匯報給副總,再解決不了,就找張全收。而主管的產生則有一套民主制度。
11日早晨,一個廠訓話結束,他又到另一個廠。這個廠要進行民主表決,小組長站成一排背對著員工,張全收拿著擴音器站在凳上喊:
“跟王繼紅的兵站起來!”
……
“贊成王繼紅的舉手!
……
“哎呀,坐下…坐下,還沒李亞偉的多呢?礃幼舆@個月工資漲不了了!
這次表決將決定這些組長和主管們的命運:停職檢查、漲工資或維持不變。
這些主管和部分組長不用從事生產,專門負責工人的生活:誰生病了?誰情緒不對了?等等。
全順公司有鐵的紀律:組長(主管)不能向工人借錢,不允許讓工人買水買煙,工人隨時可以投訴。張全收在對員工講話時說:“要工人買一根煙我都‘槍斃’你,有問題反映到我這里來,我就是法院院長、檢察院檢察長!
如果是工廠的老總對工人不好,“我們工人全部走人,我們老板(即張全收)不再與這個廠往來!币晃恢鞴苷f。
一個與張全收合作過的老板把張的“隊伍”比作當年的紅軍,“每個人都自覺維護集體的榮譽,都覺得自己的奮斗給集體爭光!敝r學者于建嶸在對張全收的工人多次調研后說,張全收的公司好比是一艘船,他保護了船上千萬個農民工。
流浪少年
張全收出生于“文革”開始那年,老家是現在以艾滋病而聞名的上蔡縣。
張全收小時候,患了腦膜炎,到7歲的時候,還經常一走路就摔倒,后來慢慢好了。他小學畢業,碰上村里的初中停辦,他家庭經濟條件不好,身體又差,又要去鄰村上學,張全收干脆就不讀了。
從此,他再也沒有跨進過學校門,開始了闖蕩生涯。
我小學畢業后,賣過冰棍,去山西搞過建筑,還跟一個師傅當學徒,搞油漆。
但讓我永生難忘的是河南義馬市澠池縣的一個磚瓦廠,那年我十四五歲,跟同村人去做工,坐火車去,到鄭州轉車,晚上就在火車站睡。那天晚上,小偷把我身上僅有的15塊錢偷走了,把我衣服上的口袋都割了一個洞。
我們白天出去干活,晚上就睡在磚頭蓋的那個房子里面,下面鋪稻草,也沒有凉席,大被子一裹就睡。有的時候,晚上蹬被子了,凍壞了。后來,我就患了類風濕性關節炎,走路的時候脖子都歪著,胳膊也抬不起來。
只有去看病,當地人告訴我,只能吃中藥。我沒地方熬藥,但我認識一個老媽媽。當時45歲,沒事的時候,我就跟她聊聊天。她就用她家吃飯的鍋幫我熬藥,熬了幾次,但我卻不辭而別了。
一天半夜,我正在睡覺,有人說:“快、快、快,跑!”我說:“怎么了?”他說:“趕緊走,你要不走,人家就把你扣了!蔽艺f,我去跟那個老媽媽打個招呼。他說:“不行,得快走!
那天晚上,下著大雨,我們磚窯的人都跑了。我走的時候,腿還一拐一拐的,扛著被子跑,跑著、跑著,我“撲通”一下就掉到坑里去了,被子全濕了。掉到水里,撿起來還要跑,跑得可費勁了。要擱到現在,那被子不要,我什么都不要了。
后來知道,原來是窯主借了人家的煤,卻沒給人家錢,人家把路給斷了,那天不走就走不了。
跑到縣城后,我們就坐車離開了那里,但我一直惦記著那位老媽媽,記了25年。
去年,我也找到了那個老媽媽。前幾天,我去她家了,終于圓了我的夢,我還是見到那個老媽媽了!
賣冰棍,做學徒、搞建筑、打磚、修鐵路、賣饅頭、開飯店,跑客運……這些年輕時的事,說幾天幾夜也說不完。我走的路坎坎坷坷,幾起幾落,村里人都說我是學習鄧小平。
煩 惱
他講起往事,繪聲繪色。講到在磚廠干活累的時候,他在椅子上作倒下呼呼大睡的樣子,講到趟水的故事,他站起來把雙腳褲管往上托;講到悄悄話,他貼近記者的耳朵說。
現在,他的事業越做越大,不過煩惱也越來越多了。
張全收父親患腦溢血,母親時而精神失常,老婆也患腦溢血后遺癥,家庭壓力不小。他買了棟別墅,但卻住不習慣,仍經常獨自去那300元月租金的舊房里住。
他說,他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做一個祈禱:讓老天爺保佑家人及全公司員工平平安安,都能順利地掙錢,讓千家萬戶的孩子有活干、工資能拿到手。
1.3萬多人,每進一批新人,張全收都要發表講話,必須親自去,一次起碼一個小時,頂不住也得頂,像打仗一樣往前沖。前幾年,他每天5點準時起來,6點準時到廠里發表講話,F在,則改為6點或6點半起來,但每天坐下來,就會不停地打哈欠,“現在就想多休息一會,睡個三天三夜!
他不抽煙,基本不喝酒,最喜歡的飲食是“早晨一碗小米粥,中午一碗刀削面,兩個饅頭” 。
他不打麻將,也很少看書,也不知道有“企業社會責任”這個詞。
他也不會用電腦,辦公桌上有一臺,都是人家打開給他看。
當然,他也很少在辦公室,一個月也不到三五回,沒事就往企業跑,到車間里去問工人的情況,到企業老板的辦公室問他們的人力資源計劃。
現在,他的公司在平湖已經很有名,“假如他把人撤了,很多廠都會受影響”。
樹大招風。他的“全順”公司名在另外的城市被搶注,有人打著他的牌子在坑蒙拐騙。
還有人說他制造了“不穩定因素”,原因是他的公司有那么多工人,而且是這么忠誠于他。但他辯解說,他是在建設和諧社會,因為與他合作的廠,員工都很聽話,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起工傷或勞資糾紛。
家鄉的父老鄉親還源源不斷地把孩子交給他,他也在河南獲得了巨大的榮譽:河南省優秀共產黨員、河南省十大杰出務工有為青年等等。有時出席正式會議,他會帶上各級政府頒發的獎章,像一個立了赫赫戰功的老戰士一樣,掛滿上衣。
然而,在深圳他幾乎沒有獲得榮譽,他只不過是千百萬農民工中的一員。
他說他有一個愿望,就是當上全國人大代表,去見溫總理。
“我給千家萬戶的孩子,帶來了一個溫暖的家,掙到了錢,給企業帶來了方便,社會也更和諧了,但一些人卻天天來查我,查得我沒法開門。我沒有營業執照,他說我無證經營;我辦了營業執照,他說我超范圍經營、說我不合法經營;我讓他給我批證,他不給我批。我找誰?我只有找溫總理,我不找溫總理解決不了問題!
(原載《南方人物周刊》、《人民日報海外版》)
“洋爸媽”和9個河南孩子
河南日報記者 曾昭陽 通訊員 訾現紅 劉先莉
豫南平輿縣。
“Dady——”一群背著書包的孩子,歡快地奔向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年輕人的懷里。瞬間,這群孩子又投入不遠處一位漂亮的外國媽媽的懷里,撒嬌地叫著“Mami”。媽媽一邊隨手整理著孩子們被風吹亂的頭發,一邊逐個詢問誰有作業。
孩子們一邊與爸爸媽媽嬉戲著,一邊爭著去拿鞋架上擺放整齊的拖鞋,最小的那個孩子一直讓媽媽高高地抱在懷里,去抓窗戶上的那只飛蛾……
爸爸叫本杰明,媽媽叫米歇爾。夫妻倆從美國漂洋過海來到中國,用真誠的愛撫養9個孤兒……
只為心中那份愛
29歲的本杰明大學畢業后,曾在家鄉一家管道公司供職。在他的人生信條中,心中珍存愛,并將這份愛傳播和發揚光大,是一件特別有意義的事。在一次朋友聚會中,一位朋友偶爾談及在中國開辦“希望之家”救助孤兒的事,夫妻倆聽得入了迷;丶业穆飞,倆人相互凝視著對方,激動地說出了同一句話:我們去中國吧!
本杰明很快聯系上了“希望之家”的創始人——美國慈善家、美國NTF公司執行總裁約翰?內森貝爾,希望能夠加入NTF公司,為“希望之家”做點事情。原來,美國NTF公司是約翰?內森貝爾在美國注冊的一個福利基金會,漢語意思是“下一個城鎮慈善基金會”,表明自己要不斷發現和幫助貧困地區的孤兒走出困境的愿望。2000年,內森貝爾先生在河南鞏義建了在中國的第一家“希望之家”福利院,專門收養需要幫助的孤兒。
2007年2月,本杰明夫婦來到鞏義,在一家幼兒園從事外教工作。工作之余,他倆到鞏義“希望之家”做志愿者。
照顧幾十位孤兒的生活,雖然很忙,但本杰明這位年輕的美國“Dady”做得有滋有味。他放棄了節假日,放棄了回家探親,甚至在至愛的爺爺去世的時候,也強忍著悲痛堅守在中國的這個家。
本杰明的爺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曾來到中國支援抗戰。也許是受爺爺的感染,本杰明自小就對中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渴望有機會到中國追尋心中的夢。
來中國之前,爺爺已病重在床。本杰明感覺這次分別或許就意味著永別,但為了心中那種對愛的執著追求,本杰明只有在內心默默祝福親愛的爺爺一路走好,毅然攜妻越洋來到中國。
給孤兒一個完整的家
經過3年的接觸、了解,本杰明夫婦鄭重地向內森貝爾表示,愿意將自己畢生的精力獻給這項崇高的事業。2009年,內森貝爾著手為本杰明夫婦在河南籌建第二個“希望之家”,并最終選擇了平輿這樣一個國家重點扶貧開發縣,他們覺得這兒應該更需要“希望之家”的幫助。
申請很快批了下來。他們租了一幢五層家屬樓的一層,請人裝修了房屋,設置了寢室、育嬰室、洗衣房、飯廳、教室,購置安裝了鍋爐,并著手招聘了保育員、廚師、家庭教師等工作人員。一個約2000平方米的院子裝上了兒童游樂設施,可以供孩子們盡情地玩耍。
今年2月,本杰明夫婦從鞏義來到平輿,開始承擔真正意義上“希望之家”家長的角色。
走村串戶,挑選“兒女”是夫妻倆的首要事。
在當地民政部門的大力協助下,夫妻倆挑選了最困難的9名孤兒作為這個大家庭的首批成員,其中最大的9歲,最小的5歲。
來自東和店鎮的王子藝今年7歲,父母早逝,她和5歲的弟弟、3歲的妹妹相依為命。姐弟3人對爸媽的形象模糊不清,年齡最大的子藝竭力搜索記憶之后,還是未能回憶出爸媽留給她的哪怕是一個片段、一個影子。
9個孩子幾乎是同樣的經歷和記憶,在他們幼小的心靈深處是沒有父愛母愛的。
因為本杰明夫妻的到來,這些孤兒有了新的爸爸媽媽,有了新的兄弟姐妹,有了新的人生道路。
孩子們第一次走出農村,走進裝飾一新的“希望之家”,第一次看到一擰開就冒出熱水的水龍頭,第一次擁有屬于自己的嶄新的生活和學習空間,第一次看到金發碧眼的外國人,并能親切地稱之為“Dady、Mami”……
吃飯的時間到了,孩子們嬉笑著跑到飯廳。飯廳里有序地擺放著一排飯桌和凳子,每個孩子都有專用的餐具,整齊地擺放在櫥柜里固定的位置。孩子們取了碗筷,列隊依次打飯。飯食是不定量的,保育員阿姨打飯時總不停地詢問孩子們夠不夠吃。
本杰明說,孩子們正長身體,要保證他們的營養。細心的夫婦為此還專門咨詢了當地縣醫院的醫生,請他們為孩子們的飲食安排提出合理的建議,并請營養師給孩子們配制了每個季節的菜譜。
孩子幼小的心靈是敏感的。他們被眼前的幸福所包圍,很快融入這個溫暖的大家庭中。新學期開學前,細心的洋媽媽把自己的9個孩子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媽媽給最小的王子昂仔細地理了個地道的小平頭,給可愛的孟雨晴扎了個快樂的朝天辮,所有的孩子都痛快地洗了個澡,換上干凈的新衣服,背上新書包,走進城里的學校去上學。
孤兒的幸福是永生的牽掛
“本杰明先生,在中國您覺得孤獨嗎?”
本杰明淡淡地一笑,輕輕攤開雙手說:“不,我從未覺得孤獨。在中國我有很多朋友,很多素不相識的人都關心我們。尤其是政府民政部門,給了我很多幫助,我們相處得很融洽。最重要的,我有孩子們,在這樣一個大家庭里生活,我沒有時間孤獨!
孩子們的未來,是本杰明夫婦考慮得最多的事情。本杰明說,讓孩子們進城接受更好的教育,為未來的成長之路做好鋪墊,也是創辦“希望之家”最主要的目的之一。既然接受了這些孩子,給了他們一個家,那就不僅僅只是一個形式上遮風擋雨的場所,更意味著一種責任、一種承諾,要盡最大努力給孩子創造一生的幸福。
“希望之家”不僅擁有寬敞明亮的學習室,還擁有像本杰明和夫人米歇爾這樣純正的外教,以及專業的課外輔導老師。
學習室里的兩個大書架很顯眼,架子上擺放著各種英漢譯本的故事書,那是本杰明夫婦用來給孩子們講故事用的。墻上的大黑板上整整齊齊地記載著孩子們上英語課學習的內容,那是一些簡單的英語日常用語,從板書中可以看出,老師教的是何等認真。
在“希望之家”工作的阿姨說,這幾個孩子剛來時,成績跟城里的孩子相比差距很大,本杰明夫婦看在眼里,急在心頭,后來專門聘請一位小學教師對他們進行課外輔導。如今,孩子們的成績都有了顯著提高。
為了讓孩子更深入地接觸純正的英語,本杰明和米歇爾每晚都親自給孩子們講英文故事,在聲情并茂的講述中,孩子們一方面得到了娛樂,另一方面也在潛移默化中享受英語文化的熏陶,現在孩子們都能說簡單的英語。
根據約定,本杰明夫妻要將這些孤兒扶養到18周歲,然后由他們自謀生路,但本杰明希望能夠供孩子們上完大學。本杰明說,美國有句諺語說“給你一條魚吃,不如教你如何釣魚來吃”,我們希望孩子們能夠珍惜這衣食無憂的機會,學到更多的知識,培養自強自立的品質,從這兒出去后能夠養活自己。(原載2010年6月29日《河南日報》第15版)
付小粉:出門在外,咱就是河南
萬川明 王 峰
47歲的付小粉,汝南縣羅店鄉楊樓村普通農家婦女。在天津當保姆十多年間,連年被評為優秀保姆,還被天津市婦聯授予“好保姆”稱號。因身體原因回汝南后,幾年間先后組織數千豫籍保姆進津,在天津市婦聯“十大優秀保姆”評選中,有9人是她介紹去的豫籍保姆!靶》凼呛脴拥,她介紹來的保姆也是好樣的,吃苦耐勞,踏實肯干,F在好多市民來雇工,指明要找河南籍的呢!”前些天,聽著天津市婦聯家政公司負責人黃鐵良在電話里對她和她介紹的保姆贊不絕口時,坐在院中哄逗3歲孫女的付小粉開心地笑了。
“我就想去打工”
患有先天性小兒麻痹的付小粉,雙腳內翻,不能像正常人行走,更不能正常操持農活。隨著兒女的相繼出生,家境捉襟見肘。1993年農歷十月初十,是付小粉6歲兒子生日的前一天。這天,付小粉起了個大早,走東家串西家,但直到傍晚卻借不來錢,“孩子6歲了,就是想給他買點禮物!碧峒爱敵,付小粉淚水盈盈,“不怪別人啥,那時候左鄰右舍都沒閑錢!”付小粉一夜輾轉反側,對老實巴交的丈夫說出了她的想法:“明兒個我就想去打工!”丈夫哭笑不得,“好好的人還不好找工作呢,你一個殘疾人上哪兒打工?”倔強的付小粉不顧家人反對,偷偷賣了4袋玉米,懷揣200元上了路。
第一次“進城”的付小粉站在喧鬧的駐馬店火車站六神無主,她不知道要到哪兒打工,更不知道像她這樣的能干什么,只是聽人說京津那邊缺保姆,68元一張火車票,十多小時顛簸,付小粉出現在天津凌晨4點的夜色中。
“到哪兒都是好人多!”付小粉感慨萬端。她說,她孤零零坐在冷風中瑟瑟發抖時,是一個天津老大爺給她指了路,她就蹲在了家政公司的門口;她還說,“我那時年輕,可漂亮”,所以,有個天津漢子相中她,要讓她去照顧他年邁父母時,她忽然就害怕了,暗忖:“會不會是壞人?”而那漢子也像看透她心事似的笑問“你是不是不放心我”,還主動出示了證件。
“我找到了好人家”
“我找到了好人家!”付小粉說,天津漢子用摩托車把她馱到樓門口讓她上樓時,一下子就為自己的“粗心”愣住了:“呀,你是個殘疾人!”付小粉學得惟妙惟肖,她說:“大哥,你看這樣中不,你用俺幾天,干得好,你留下,干不好,隨時攆俺走!”“到哪兒都是好人多”,付小粉這句話再次得到印證:在這個只有年逾七旬的老兩口家里,“他們把俺像閨女一樣待”。而這樣的“待遇”,是付小粉自己贏得的:那時的冬天,老兩口要燒煤取暖,煤拉到了樓下,賣煤的談妥了價要運煤上樓,卻被付小粉攔住了,她說:“叔、姨,還是讓俺往樓上搬吧,過日子呢,咱能省一分是一分!蔽辶賶K蜂窩煤,硬是讓付小粉跛著腳大汗淋漓地運到了樓上,“叔”看不下去了,加了一倍“運費”硬往付小粉手里塞,付小粉說:“叔,俺的工作就是照顧二老的生活,俺要收了這錢,那成啥話?”
煎餅果子,是天津人的所愛。早上,“姨”總要讓她拿六個雞蛋去攤三張,一人一張?伞耙獭眳s驚奇地發現,平時一個桌子吃飯的,付小粉總在早上獨自躲在廚房里關著門,好奇的“姨”有一天冷不丁推開門,卻發現付小粉正把半個蒸饃往身后藏,“你的煎餅果子呢?”被人看穿了,付小粉只得實話實說:“姨,都不容易,俺就是想每天給咱家省倆雞蛋!
轉瞬間兩個多月過去,付小粉“盼”來了打工后的第一個春節。想著六歲的兒子和三歲的女兒,付小粉歸心似箭。臨行,“姨”執意把家里那臺正看的彩電送給她,并考慮著她行走不便,讓兒子替她扛到車上。春運的擁擠,讓老人的兒子上了車卻擠不下車,直坐了一站,付小粉一個勁兒為他不能下車歉意連連,老人的兒子忽然把1000元塞進她手里說:“我爸媽怕你不收,故意讓我這樣的呢!”
當初,商訂好的工錢是一個月280元,付小粉干了不到3個月。
“出門在外,咱就是河南”
回到家,付小粉把自己當保姆的經歷一說,過罷春節,便有十多個鄰近婦女和她一起踏上了開往天津的列車。一路上,付小粉啰啰嗦嗦叮囑著這樣一番話:“咱當保姆的,首要的是勤快、有眼力架兒,不能有啥歪心眼兒,要知道咱出門在外,人家說的可不是你一個人,說的是咱河南。咱河南人,丟不起那人!”
2007年,兩位老人相繼辭世。此間,不僅是家政公司的回訪,更是兩位老人經常向家政公司的電話“匯報”,以及家政公司的評比和當地媒體的宣傳,付小粉成了享譽津門的“名人”保姆,每當她回家政公司“待崗”時,早早就有人打聽著要雇她,可付小粉日漸嚴重的腳部殘疾迫使她不得不回到汝南……
如今的付小粉,雖然在家里當起了“全職保姆”——照顧龍鳳胎的孫子孫女,但她真誠、踏實、吃苦耐勞以及她介紹的河南籍保姆的真誠、踏實、吃苦耐勞,卻給天津市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經常有人雇工時提這樣的要求:“有沒有河南籍的保姆?最好是像付小粉那樣的!
沒有刻意組織,更沒有廣告宣傳,但一傳十,十傳百,口口相傳中,每天總有不斷的電話打進付小粉家,更有三三兩兩的人直接登門問詢:“咱這批啥時候走?”這些人,有駐馬店、南陽的,有周口、漯河的,她們信任付小粉,是因為每組織一批人,付小粉都要通過天津那邊的家政公司對雇主、勞動保障等問題進行一番了解,并在保障姐妹們利益的同時,還會對她們進行“崗前培訓”,再三叮嚀她們踏實干活,不拿雇主一針一線,“別人的東西再好,那都是別人的。你再眼紅,也絕不能起貪心!”
當天津市婦聯組織的“十大優秀保姆”評選結果出來后,付小粉被特邀參加了頒獎儀式。面對“十大”中她介紹去的9個河南籍優秀保姆,她說:“咱河南人,就得是這形象!咱外出打工,就得踏實肯干,規規矩矩。出門在外,咱就是河南,姐妹們,咱可別讓人輕看了咱河南!”話音甫落,掌聲雷動。
(原載2010年10月27日《河南日報》第15版)